20131117

容。格。



「不管冷或不冷,神都在這裡。」

Carl Jung

節錄自1Q84 Book 3

20130328

次日



有些音樂專輯聽來像是個人的生命自傳。用曲目來編撰的Biography。而像大衛寶兒這樣的,極可能是流行樂壇上最早也最擅長塑造多重人格的音樂作者,他十年回歸的音樂自傳《The Next Day》聽起來是多麼憂傷。彷彿對過去詰問,那曾經的許多個我,哪一個才是真正被了解的我?他直接劃掉了1977年的「英傑」,2013年他在那曾經俊美的容顏上留下的是空白未知的「次日」。

劃掉重來。他總是一次一次推翻自我/他我,又再重塑一個自我/他我。而此刻的「我」,業已沉陷在暮光之中,他憂鬱的感知那時日無多,翌日已不再一再一再的來。其中有一首歌〈You Feel So Lonely You Could Die〉(你那麼孤獨你可以去死了),光聽名字,已經震動。尤其用在一個歷經華麗無匹輝煌盛世的巨星身上,彷彿更感到暮年生活對他的緩慢凌遲。

再看〈The Stars〉這首歌的MV裡演員Tilda Swinton、男模Andrej Pejic角色扮演,多麼酷似他的另一個人格分身「瘦白公爵」(The Thin White Duke),不由得想起吸血伯爵一樣的死後永生,某個程度就像那些通常在27歲以前死去的天才歌手被施加的凍齡咒術「求死亡,得永生」,一種驟降式的死亡專利,幾乎是屬於那種超新星爆發式誕生的搖滾巨星的「至福加冕」。對於那些總是特立獨行的異端,活得太長太久,面對創作枯竭、被過度曝光放大的私生活、被大眾盲目崇拜而同時又可能被他們瞬間反目叛離的演藝人生(隨時都有被置換取代的偶像),還有那流行樂界迅猛的新陳代謝汰換率(動不動就「過氣」加身),所有所有加總起來更像是一種詛咒。

《The Next Day》這張專輯我聽著實在悚然不忍,無法再聽下去。太像一張不祥的死亡預告。惶然於死但又不得不面對的死的追索。或者更讓人惘怖的,死亡的緩慢宰割。對於某些人,身不由主地格外虐痛,翌日可能只有一天,也很可能在你撒手不再防衛都準備好之後卻惡意玩笑地一天一天延長下去。於是他不得不徘徊在想與不想之間,不得不猶豫在等與不等之間,不得不踟躕在在與不在之間。

如同尚自年壯而還未嘗感到肉身敗朽的我們,凌遲在愛與不愛之間。

這第二天。第二天。


20130126

寺山修司



火焰有時。灰燼有時。

20130116

I, etcetera



「能愛者才能啟發愛。」

——Quote from In America.

——Susan Sontag, born 80 years ago today. 


20130113

村上春樹與東松照明



一直很喜歡英國藍燈書屋旗下的Vintage書系,尤其是千禧年後出版的一系列村上春樹英譯小說,monotone的黑白簡色封面,比普普風格的濃彩美國版多了層清氣,更貼近村上春樹澄澈的文體。然而以2012年作為分水嶺,這以後的Vintage村上書系封面再度改版,封面全部調換成了graphic style的幾何圖像風格,一眼看去還真讓人大受打擊,因為這表示我很可能再也買不到過去我喜歡的那系列書封了。慘斃了。我還沒有將這個列系蒐集齊全啊。現在在美國,可更難收集英國版的村上小說了。

我買下的第一本Vintage村上是The Wind-up Bird Chronicle,當時這是1Q84以前最大塊頭的村上小說,應該不是拿來當成第一本英譯村上小說的入門書,我一定是被封面吸引而買下來的。這一直以來,也是我最喜歡的村上小說封面之一。

我當時並不知道,這部小說的封面照片是和細江英公同代的日本寫真家東松照明(Shomei Tomatsu)的作品。要遲至去年年終,在MoMA美術館以東京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激進藝術為題的「Tokyo: 1955-1970 : A New Avant-Garde」特展上,我意外看到這幅攝於1969年、題為「Untitled, from the series Protest, Tokyo」的作品,東松照明這個聞名已久的名字才真正進入視界之中。

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張照片原來攝於日本六十年代被稱為「全共鬥」的學運現場,我心裡一直把這張照片視為某種類似「麥田捕手」的影像詮釋,是那種在人生未為幻滅和虛無接管以前,仍然帶著抱負和希望勇於闖撞西西弗斯宿命的青春捕風身影——就這點來說,倒也算是附合學運的意象吧。只是這樣一來,比起轉進探究歷史黑暗面以及中年危機的發條鳥年代紀,有著日本學運風潮作為背景年代的挪威之森,不是更適合以這張照片作為書封嗎?

經歷過東京全共鬥的村上春樹,一定,嗯,或許也知道東松照明的這張照片,那麼用來作為The Wind-up Bird Chronicle的封面,會是他指定的嗎?還是只是書系設計師研讀小說後所得到的靈感原意?這些我都無從知道。當然發條鳥年代紀魔幻落實了村上春樹對於日本侵略史的救贖情懷(他從這部長篇小說以後,變得更願意和世界接軌,而輕於過去獨善其身的個人主義了),那也是日本學運世代(所謂的團塊世代)在進入中年以後,伴隨著日本泡沫經濟幻象而回顧過去的一支青春輓歌;村上並在這首輓歌奏起時,對當時主導日本社會並導向了變質和傾斜的學運世代所組成之權閥體系作出沉靜的批判,同時,也是他自己的社會性創傷療癒。

或許,這是這張照片為什麼是發條鳥而不是挪威之森的緣故。那終究只能是消逝的追風身影,而不是當時那些少年捕手風一樣奔走過的希望麥田。

20130112

1963/1982/2013



(村上さん、誕生日おめでとう。)


「我每次想到你,就想到高中學校的走廊。」我說。「不知道為什麼?」

「因為人的本質是複合性的啊。」她說。「人類科學的對像不在於客體,而在於身體內部的主體。」「哦。」

「總之好好活吧!活著,活著,活著,如此而已。」



——摘自 〈1963/1982年的伊帕尼瑪姑娘〉

20130109

The Next Day




1月8日,大衛寶兒在他66歲生日這天於iTune發行了新單曲Where Are We Now,同時宣佈了三月推出名為The Next Day的新專輯。

這是沉寂已久的大衛寶兒在21世紀過了第一個十年以後(他曾於2004年巡迴演唱中在紐約唱台上心臟病突發倒下),朝樂迷姍姍送出的溫暖手勢,在我日常報到的雲端入口,紐約時報、英國衛報、滾石樂刊、推特都發佈了喜訊,Tumblr上簡直一片煙花行情,我有點驚訝於大衛寶兒仍在延燒的影響力,而近年看過的一些影視,不管是大片也好,獨立電影也好,小清新也好,甚至連紀錄片,科幻電視劇,總有這麼一兩部硬是插上或是cover了他過去的一兩首單曲(The Cove和The Perks of Being a Wallflower都不約而同用上了Heroes),使我恍惚,隱約感到他的影響力即使是如此隱性,恐怕在日後的流行樂壇只會越來越大。

然而這種預感卻滲透了不祥,彷彿地球快要失去他了。尤其看到各主要網站相繼用上的這張照片,垮派詩人William S. Burroughs背後掛著的陰寒眼色,難免讓人疑心已故詩人會社的暗議程。大壽之日,真不該想這麼掃興的事。我應該相信,這不是告別,這是另一種轉進。

20130103

雲圖

《雲圖》,時代週刊列為年度爛片之王,被喻為美國第一影評人的Roger Ebert在他芝加哥前鋒報的觀影專欄喜孜孜地寫「看個三遍也不厭」,原作者大維密巧(David Mitchell)寬容的說:「任何改編都是一種翻譯」,他很感激在齷齪雞姐弟的主戲下,《雲圖》的影像翻譯帶給他緩慢燃燒的快感。而作為在終端落座的爆米花享用者,我興高采烈一部我喜愛的電影是一塊稜鏡,落下參差的光譜。畢竟只有時間才是第一公正的評判,祂才能決定一部電影的光影不朽。也總能將上一年代權威眼中的爛片變作下一年代緩慢燃燒的邪典。總有一兩個那麼睿智的電影人這麼說,人們該當發明一百種以上的看電影方法。其實相較於一些偉大肅然的經典,我往往更偏心於狂野扞格的異典。

我喜歡雲圖。當然我此刻的喜歡是毫無立場的,畢竟我還沒看過大維密巧的原著,但是電影改編有時就像一個入口,可以用來芝麻開門,也可以綠豆關窗。比如有了大衛芬奇改編的《Fight Club》,我的書架上才供奉了原作者恰克的一本本小說。相對來說,看了暮光一二集以後(接下來就沒想再看了,連吸血鬼都想要娶妻生子,歸化到人類的倫理架構來,那我們這一個個困活在人間冤獄的人類還拿什麼來幻想妖界恣情任狂的魔性浪漫啊),我根本就使不上勁去看原著。電影的《雲圖》讓我掛上崇拜的眼神擬列了書單上的《雲圖》。

我總是銘印那些啟發心象的電影,遠遠勝於它們一時駭譜(hype)的娛論價值,我所看見的雲圖,其實並不是什麼輪迴再生宇宙一體萬物共業那種西方人驚為天諭卻是咱們東方思維豆腐過家常便飯的說哏,而是這部電影以它的史詩體裁所攤展出來的時空長卷:關於「人類敘事載體演進史」的大輝煌卷軸。從史前牧羊人在古老時代的口頭敘事(最早的詩歌沒有文字,僅靠口頭誦頌),到大航海時代《白鯨記》一樣的航海日誌,再至十九世紀末世廿世紀初的交響樂章(那當然也是一種輝煌無比的敘事載體);而在交響樂的鳴奏之間,同時間奏出一對同志戀人的情書手札(書信體作為一種迷人的文學載體)。

半世紀以後,這些手札牽出了一椿謀殺案,啟發了一個記者致力於揭發陰謀的報導文學。而所有文學需要出版,於是一個出版人撰述了他蠢象環生的個人傳記,這部傳記拿去改編成了電影(這是多麼的俄羅斯娃娃啊,俄羅斯娃娃還跑出來叫著另一個娃娃),被未來時空的複製人在亡命生涯中隨機看到──電影作者一厢情願相信電影這種敘事載體在千年未來依然流傳不朽的「死心眼」讓我死抿著嘴竊笑不已──複製人看了電影深受憾動,啟引她發起解放複制人擺脫被人類殘酷奴役的革命──在未來的時空,語言和文字的載體已經碎片化,變成收藏在智能手機一樣的通訊器之中的雲端數據,藉由片段式的虛影造景的全息影像(hologram)電波傳訊。此後,文明結束。其後,文明重啟,文字尚未誕生,一切迴行最初,星空下再有一個牧羊人,張口述說故事。文明,再次既視著文明。

一個循環結束,一個循環開始,所有的文明,都經由思想接續,從口述傳誦到具象的文字,到抽象的樂章,再轉接成音相兼具的影視,而後碎片化如數據雲端的傳訊,及至機器文明時代的終結。這一些,這一些,隨著放映機的流轉,一次次驚異疑魅(amaze,我特別喜歡這個英文詞眼的迷宮意象)了我。齷齪雞和忐忑客,他們一直是我鍾愛的導演,即使總被說成一片比一片爛,但我還是不改其志,始終願意追隨他們大膽而遠曠的視野,就像天上的雲圖總為我們帶來想像不盡的雲端。

20130101

The Parallel Universe




「當你凝望深淵,深淵也在凝望你。」

——Friedrich Wilhelm Nietzsc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