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113

村上春樹與東松照明



一直很喜歡英國藍燈書屋旗下的Vintage書系,尤其是千禧年後出版的一系列村上春樹英譯小說,monotone的黑白簡色封面,比普普風格的濃彩美國版多了層清氣,更貼近村上春樹澄澈的文體。然而以2012年作為分水嶺,這以後的Vintage村上書系封面再度改版,封面全部調換成了graphic style的幾何圖像風格,一眼看去還真讓人大受打擊,因為這表示我很可能再也買不到過去我喜歡的那系列書封了。慘斃了。我還沒有將這個列系蒐集齊全啊。現在在美國,可更難收集英國版的村上小說了。

我買下的第一本Vintage村上是The Wind-up Bird Chronicle,當時這是1Q84以前最大塊頭的村上小說,應該不是拿來當成第一本英譯村上小說的入門書,我一定是被封面吸引而買下來的。這一直以來,也是我最喜歡的村上小說封面之一。

我當時並不知道,這部小說的封面照片是和細江英公同代的日本寫真家東松照明(Shomei Tomatsu)的作品。要遲至去年年終,在MoMA美術館以東京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激進藝術為題的「Tokyo: 1955-1970 : A New Avant-Garde」特展上,我意外看到這幅攝於1969年、題為「Untitled, from the series Protest, Tokyo」的作品,東松照明這個聞名已久的名字才真正進入視界之中。

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張照片原來攝於日本六十年代被稱為「全共鬥」的學運現場,我心裡一直把這張照片視為某種類似「麥田捕手」的影像詮釋,是那種在人生未為幻滅和虛無接管以前,仍然帶著抱負和希望勇於闖撞西西弗斯宿命的青春捕風身影——就這點來說,倒也算是附合學運的意象吧。只是這樣一來,比起轉進探究歷史黑暗面以及中年危機的發條鳥年代紀,有著日本學運風潮作為背景年代的挪威之森,不是更適合以這張照片作為書封嗎?

經歷過東京全共鬥的村上春樹,一定,嗯,或許也知道東松照明的這張照片,那麼用來作為The Wind-up Bird Chronicle的封面,會是他指定的嗎?還是只是書系設計師研讀小說後所得到的靈感原意?這些我都無從知道。當然發條鳥年代紀魔幻落實了村上春樹對於日本侵略史的救贖情懷(他從這部長篇小說以後,變得更願意和世界接軌,而輕於過去獨善其身的個人主義了),那也是日本學運世代(所謂的團塊世代)在進入中年以後,伴隨著日本泡沫經濟幻象而回顧過去的一支青春輓歌;村上並在這首輓歌奏起時,對當時主導日本社會並導向了變質和傾斜的學運世代所組成之權閥體系作出沉靜的批判,同時,也是他自己的社會性創傷療癒。

或許,這是這張照片為什麼是發條鳥而不是挪威之森的緣故。那終究只能是消逝的追風身影,而不是當時那些少年捕手風一樣奔走過的希望麥田。